再无团圆

大家都开始上班上学，过两天元宵过完，这个年也算是正式过了。对于成千上万生活在北美的华人而言，不论人在哪儿，春节始终是一家团圆的重要节日。然而，对于一个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华人移民家庭而言，除夕和情人节已经成了全家悼念的灰色日子。震惊全美的校园枪击案中，一名19岁的枪手扛着AR-15突击步枪和多个弹匣冲进了自己的母校，红着眼大开杀戒。砰——砰——砰——校园顿时响起残酷的枪声，惨叫声响彻教学楼，到处都是倒下的学生，遍地的血迹触目惊心。

17条鲜活的生命，就这样永远地被夺走了，震惊整个美国。15岁的华裔男孩彼得·王，就死在了这场大屠杀中，他的父母失去了大儿子，陷入深深的悲伤不得自拔，母亲精神崩溃，离开这个夺走孩子生命的国家，回到了中国。

2018年2月14日情人节，佛罗里达帕克兰市发生一起死伤惨重的校园枪击事件。这场大屠杀发生在当地的斯通门·道格拉斯高中（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），这一天下午，19岁的库鲁兹（Nicolas Cruz）带着自己合法购得的AR-15突击步枪，打了辆Uber来到这里。

这个高中是库鲁兹的母校，后来被开除了。在同学眼里，库鲁兹一直是一个怪异的麻烦分子，大家都以“脑子有问题的同学”指称他。

库鲁兹曾经在社交媒体上PO过多个“死亡威胁”，目标就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，当时大家都没把这些当成一回事，还有人开玩笑，说如果有人会在我们学校杀人的话，那一定就是库鲁兹。没想到的是，一语成真了，库鲁兹真的在学校实施了一场血腥无比的大屠杀。库鲁兹选择12号教学楼——一栋有着30个教室的三层建筑，当作屠杀场，枪口对准无辜的人们就是一顿疯狂输出。

一条血路杀下来，一楼的伤亡最为惨重。

库鲁兹射杀了在走廊里没来得及逃走的同学后，开始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逐一排查，不论师生，全部开枪射杀！

2、3楼的师生听见楼下传来枪声，开始纷纷逃命。库鲁兹杀到2楼的时候，几乎所有人都逃离了，但3楼还有很多人没来得及逃。当时正在3楼上地理课的老师斯考特（Scott Beigel）从外面反锁了两间教室，把孩子们都锁在里面，结果一转身就在教室外面与库鲁兹碰了个正着，当场中枪死亡。学校的橄榄球教练菲斯（Aaron Feis）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学生，也被枪杀。与1楼一样，3楼走廊里的学生死伤惨重，里面的孩子则逃过死劫。

这一场血腥屠杀下来，14名学生和3名教职员工丧命、17人受伤。“扫荡”完整栋建筑后，库鲁兹扔掉武器，伪装成普通学生，就这么离开了学校。最后是被警察通过监控录像找到，才抓获的。库鲁兹表示，自己之所以选在情人节这一天，是为了让这个学校的所有人再无法庆祝这个节日。现年24岁的库鲁兹最终认罪，被判无期徒刑，终身不准假释。

如今6年过去，这道伤痕已经留在这个小镇的心里，更留在遇害者家属的生活中。王孔峰和琳达·张（音译）的大儿子琳达·王，就是这场枪案的遇害者之一。直到今天，妈妈琳达都无法释怀。2018年2月14日不仅仅是情人节，也是春节除夕，但这一天却成了孩子的忌日。彼得的房间还是保持着那样，她去餐馆上班之前，就进去坐一会儿；两个小儿子上学之后，她也会时不时走进去看看。

（每到儿子的忌日，她就会纹一个新纹身纪念彼得）

这里还是一样，儿子的床上铺着带着法拉利标志的床单、游戏机的手柄在他的衣橱里、墙上挂着大象和蝴蝶的装饰画，一家人把彼得的奖品陈列在他的卧室里。

“他去世那天发生的一切，我看到他尸体那天发生的一切，我都能清楚地记得，但那之后发生的一切，都是一片模糊。”

王孔峰出生在中国福建的农村，21岁，不懂英文的他决定搬到美国去找工作。“我们那时候太年轻了，不知道什么叫害怕。”很快，王孔峰在克利夫兰一家中餐馆的后厨找到了工作，一干就是好几年，住在工人宿舍，每月大约挣800美元。

也就是在这里，他遇到了琳达·张，两人走到了一起。2002年，两人结了婚，搬到了纽约，并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，也就是彼得，中文名是王孟杰。“我在电视上听到彼得这个名字，觉得听起来不错，发音很容易。”于是，彼得就成了大儿子的英文名字。2005年，王孔峰夫妇抓到了一个开中国外卖餐厅的机会，于是搬到了迈阿密。

然而，生活并不简单，王孔峰夫妇经历了重重困难，小小的孩子亲眼目睹过父亲在餐馆里被人持枪抢劫，母亲被一个陌生人抢劫。2015年，王孔峰带着妻子及其兄弟姐妹来到了佛罗里达州庞帕诺海滩，开了一家日式自助餐厅。勤勤恳恳工作多年，他们终于攒够了钱，从迈阿密搬到了珊瑚泉，又搬到帕克兰的一个封闭式社区。这里是一个以白人为主的富裕郊区，有不少顶尖的公立学校。

2月14日除夕夜，彼得和朋友们计划一起在爸爸的餐馆庆祝，于是王孔峰就提前过去准备了。但还没有看到孩子们的身影，他就听说道格拉斯高中发生了枪击案，立即丢下手里的东西，与妻子来到一家酒店大堂，和许多忧心忡忡的家长一起等待，周围都是警察和学校官员。他们心里祈祷儿子千万别出事，却在看到死者名单那一刻崩溃了。之后，就是铺天盖地的悲伤。孩子穿着初级预备役军官训练团的制服，被安葬在了佛罗里达州北劳德代尔的贝利纪念公墓。

据悉，枪击发生当时，彼得撑住教室的门，让同学们逃离狂暴的枪手，自己却没能逃出来。

孩子走了之后，王孔峰一头扎进了工作中，用忙碌掩盖悲痛，琳达沉浸在悲伤中，不可自拔。2022年8月，琳达·张站在证人席上，强忍着泪水，旁边的翻译替她宣读“影响陈述”——

“我的名字是琳达，我是彼得·王的妈妈。写这封信是非常艰难的，因为我不知道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失去大儿子彼得的痛苦。”“彼得是个完美的儿子。每个人都跟我说，我能拥有他是多么幸运。如今，我们家在假日里都是那么安静。”一开始，他们也与其他受害者家属一样，参加游行，彼得的表兄弟姐妹还参与了全国性控枪运动。但慢慢地，他们放弃了，一是因为语言不通，二是难以理解美国的政策。“我们能怎么办呢？法律是为政客服务的，而我们只是普通人。”也因为久陷悲伤，王孔峰和妻子暂时分开了，王孔峰带着二儿子杰森继续住在美国，琳达带着小儿子回到中国。

今年17岁的杰森是道格拉斯高中12年级学生，王孔峰表示，“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安全点，就这样而已。”

琳达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、高血压和失眠等疾病，想暂时远离这个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彼得去世的地方，于是带着11岁的小儿子回了福建，在这里接受治疗更方便。彼得21岁生日的时候，夫妻两人再次来到了儿子的墓地，一站就是半小时。对于普通人而言，这起枪案或许就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新闻标题，但对于经历创伤的家人而言，这就是一个走不出去的阴霾。